鲎--闽南人小时候的记忆!再也不能吃的美食...


上一次吃鲎,应该是十五六年前了。
家乡在南方滨海的小镇,有滩涂,鲎每年农历六七月份,会回到那里产卵。它们爬过滩涂,尾巴留下一条痕迹,有经验的讨海人,顺着那条小指粗的痕迹,就能找到潜在泥里的鲎。


通常是一对-----大约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抓到的鲎只有一只,通常是要放掉的。有一种传说是一对痴情男女投海自尽,变成鲎,也相依相伴,海那么大,这样守着,很不容易。


更早以前,是没有人吃鲎的,它们繁衍生息,偶尔会爬上海边的番薯田。后来开始有人吃,但杀鲎并不简单。家乡有个俗语,“做土怕建灶,做厨怕杀鲎”,鲎的尾巴上面有一根肠子,要是割破了,整只鲎就不能吃。
我的爸爸,是杀鲎的老手。


小时候家里特别穷,几乎吃不到什么肉,那时候鲎还不是保育动物,六七月份,很多鲎回来,潜在泥里。我的父亲不苟言笑,几乎不与我们玩闹,但这个时候,刚好放暑假,他就会邀我与哥哥一起去滩涂里捡鲎。出发的时间看潮水,有时候正午走,有时候天蒙蒙亮就出发了。下到水里,天开始亮了,边上有许多小螃蟹,我与哥哥流连于堵住螃蟹洞,再用泥巴糊住它们。父亲就在前面默默看着两个小孩在泥里玩闹,也不催。到了有鲎的地方,我们就跟在父亲后面,他眼睛四处扫,看到像鲎爬过的痕迹,就往前走走,如果痕迹在一个小水洼的地方消失了,父亲就下去摸。


记得那天很早就抓到两只鲎,父亲用草绳把它们绑起来,我跟哥哥一人提一只,回到家,邻里的小伙伴都来看,家里的小平房顿时热闹起来。


找一个大木盆,洗干净,将两个砧板合起来,架在上面,杀鲎就开始了。先是把鲎翻个脚朝天,沿着大壳朝内的边沿刺进去,刀子要锋利,贴着壳子走一圈。翻开页腮,沿着它与尾壳的相接的地方下刀,也走一圈。这时候鲎已经死了,但脚仍旧动得厉害。刀子再刺深些,整个鲎的肉就全部下来了。

翻过来,找到那根肠子,用小刀挖离,再连着尾巴,一起拎出来。
小孩喜欢拿着骨质的尾巴玩,父亲不允,说怕是刺到眼睛,坚持要丢掉,但壳是可以随意拿去的。鲎的血是蓝色的,肉不太多,要是母的,会有鲎籽。鲎籽像高粱粒,早年有山里人下来,买了一对鲎,不会杀,就整个丢到大锅里煮,回来开锅,又不知道怎么吃,拿斧子剁开,发现里面像高粱一样的鲎籽,于是说:这家伙真是厉害,放锅里煮了,还能跑到田里偷吃高粱。


买了豆腐,切了香葱,父亲要亲自掌厨。把鲎肉先炒一遍水,把油烧热,家里要有姜,就切几片进去,没有也不碍事。把脚与肉先放着炒香,有时候也加点儿老酒。炒一会,等香味出来,就捞起来。再下油,稍微热一点,把鲎血与鲎籽倒进去,等着凝固后,就放水,再放刚刚炒好的鲎脚,关着锅焖。


这时候屋子里已经全是鲎的味道,邻里的孩子也不走,就呆在院子里玩。那时候鲎不是每家都能杀能做的,小孩子的骄傲要更简单些,哥哥这时候总会得意起来。味道越来越重,鲜香得不得了,哥哥过去,偷偷把大锅揭开看一眼,“应该要熟了。再等会吧。“大家都假模假式地玩,心不在焉。等父亲从楼上下来,开锅,氤出一滩雾,放豆腐,放香葱,点几滴香油,鲎就好了。


几个邻里的小孩都能吃上一小碗,也会给同村的亲戚端一些去,两只鲎杀净也有十来斤,一家人吃不完的。现在再怎么竭力想,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鲜香,甜,鲎籽弹牙,咬起来一颗一颗在嘴里爆开。也许味道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那时候没有吃过更好的东西,鲎就是一次味蕾与尊严的盛宴。
再后来,离开家,读书,工作,很少回南方,也没有机会吃到鲎了。


再后来,有一年,父亲病了,家里人催促我多打电话回家,从小就跟父亲没有什么交流,长大就更没有话聊。有一次不知道怎么的,说到鲎,父亲说,前段时间有看到街上卖鲎, 可惜家里就剩我跟你妈,也吃不了那么大的东西了。“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抓过鲎。”
“你还记得啊。”
“记得,都记得的。现在不行了,听报道鲎血重金属超标,鲎成了保护动物,记得小时候特别多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真想吃,我可以再去江里试试看有没有。”
但后来我再也没吃过鲎了。


也许真正直击灵魂的食物,不只是舌尖上的饕餮,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慰藉:贫穷时的大餐,深夜饥饿时爱人给你下的面,还能吃到的父母的手艺,也许当时觉得平常,等过几年,该有的都有了,该没有的都没有了,再想起彼时,心中的惆怅和挂念,才叫直击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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鲎现在为国家保护动物,鲎血重金属超标,对身体不好,请勿食用。

作者:陈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