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龙 世界上的最后一头龙

图/bigballgao





砰砰砰!接连几声,好一些麋鹿被扔至大黑眼前,皆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大黑皱了皱眉,看了眼麋鹿,又看了眼那几只叼来麋鹿的老虎,犹豫许久,终还是一张嘴一仰头,将麋鹿全吞下了肚去。


大黑母亲曾说过,咱做龙的,得有龙的骄傲,不可受人恩惠。不过,这些个老虎接连为他送了几天吃的,要再给拒绝,实在是有些残忍了。


再说,如今他占山为王,方圆百里的飞禽走兽都得听他的,臣民孝敬帝王本就是天经地义,又怎称得上恩惠呢?


“吼!”大黑打了个饱嗝,只一挥手,那几只老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他站起身来,看着这片林子,这片只属于他的林子,心想倘若母亲仍然在世,会不会为此感到欣慰。


突然,大黑心底兀地生出一股悲戚,像失了力气般又坐了回去。换作往常,他定会腾云而上,俯视这片壮丽河山。只是今天,他再没了兴致,也再不会有兴致。


他仍记得老红死的那天,自己是怎的个欢天喜地,再没人欺负他,也再没人和他争王夺帝,他恁是绕着连绵山脉腾飞了足足三天三夜。


只是这兴奋劲没持续多久便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悲哀。时至今日,他连强打精神的力气也没有,只想就此昏睡,再不醒来。


没错,老红死了后大黑才发现,他终于是没有了同类,这偌大天地,却只剩下他最后一条龙。


胸中像生了团火球般难受,大黑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不似悲伤不似愤怒,却昼夜不停地折磨着他。他深吸了口气,接着毫无征兆地,咆哮了起来。


咆哮声震天撼地,却再引不来任何同类,也引不来暴怒的老红,将他撕扯个遍体鳞伤。


我得走。大黑心里突然生出了个念头,如海啸般将其淹没。得走,不论方向,不论目的,但一定得走。


“吼!”挣扎片刻,大黑终于是展开双翼,怒吼着向那万里长空而去。


时隔五年,这神州大地上,又终于有了龙的影子。





“队长,咱休息下吧,”穿着特制盔甲的士兵喘息道,“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队长环顾了下四周,又抬头看了眼天上太阳,粗略估算了下这时间尚有多余,便冲队伍下了命令:“原地休息。”


“队长,我说话直,”士兵喝了口水,虚弱道,“但咱为了一个畜生这样拼死赶路,实在是不值得啊!”


队长没看士兵,只擦着汗道:“那不是畜生,那是龙。”


“呸,龙个屁!”士兵啐了口,“队长,我虽然不识字儿,但也不傻,这畜生不能呼风唤雨不说,还丑不拉几长了个翅膀,能是龙?就算是图腾错了,是传说错了,那龙能被一群人类追着杀,还需要我们去保护?”


队长瞟了士兵一眼,有些不耐烦道:“此龙非彼龙。”


“好,就算两龙不一样,”士兵仍是喋喋不休,“可为啥五年前我们还得帮那些个猎龙师猎龙,今儿个就得阻止他们杀龙了?这不自相矛盾么!”


队长这回没有答话,而是盯着士兵看了许久后才缓缓道:“你知道你为啥还没死么?”


“啥,啥意思?”士兵被盯地有些发怵,“队长你,你在说啥?”


“那是因为所有的猎龙师替咱们掉了脑袋!株连九族,满门抄斩!”队长用手抓住士兵后脖,一把将其锁入怀中,低声道,“五年前,那头大红龙死了,皇帝才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错了,什么真龙只有一个,什么天下伪龙都得死全都他娘的是放屁!知道为什么么?因为红龙死的那天,皇后和太子也跟着去了,还有人看见一头大黑龙绕着山脉飞个不停,一边咆哮一边吐火,且不说死了多少农民,。”


“为安民心,皇帝可没少杀人,若不是国师为咱们求情,说咱猎龙团可以改邪归正,执行秘密任务保龙之安全,我们这批人早跟着那群猎龙师一块掉脑袋了!”说罢,队长才终于放开士兵,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士兵显然是被吓着了,半响后才又哆嗦着道:“我,我明白了队长……可是,这么机密的事情……你为啥会跟我说?”


队长愣住了,他抠着脑袋想了许久,却愣是没找出个理由来。自己为啥要告诉他?是因为好几年来的战友关系?还是怕这傻逼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不,都不是,他明白,若换作以前,他定会将此人供出去,赚三两个喝酒小钱。


可如今自己咋就变了呢?难不成是像那昏君一样,坏事做多了才想起亡羊补牢?队长笑了笑,他虽然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但他明白,比起以前,这样活着可真他娘的爽。





夜里三更,码头边的灯火虽还亮着,但人终于是都睡熟了去,整个小镇只剩下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寂静十分。


“真的要走么?”女人压低了声音,担忧道。


“得走,”杨承点了点头,他有些哆嗦,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必须得走。”


“可是……你明知道你父亲是为何而死,”女人有些无奈,“明知道我们为何会四处奔逃……”


“娘,别说了,”杨承拍了拍女人满是皱纹的手,坚定道,“我必须得走,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活。”


“好吧,”女人叹了口气,“就算真的要走,你上哪儿找龙去?这都五年没出现过龙了。”


“有的,娘,昨晚我听见了,”杨承在门口站了会儿,终还是走了出去,“保重,娘。”


哐当!才走出几步,杨承便听见身后传来摔打之声,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给娘说一句“等我回来”,他知道自己正踏上一条不归路。


“对不起娘,您的养育之恩,孩儿来世再报。”杨承翻身上了船,趁着夜色出了海去,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





高耸的悬崖围成了个圈,顺着陡峭石壁而下,透过浓厚迷雾,似是能看见粗壮大树和零散的森然白骨。


“不太妙。”队长站在悬崖边,看着脚下森林,皱眉道。


“怎么了队长?”士兵问道,“国师和术士们说那畜……不,那龙肯定会来这里,咱既然已经提前赶到了,还怕啥?”


“你知道这是哪么?”队长看着脚下森林,反问道。


“森林?悬崖?”士兵挠了挠脑袋,“鬼知道这是哪儿。”


“这是墓地!是龙的墓地!”队长环顾了下四周,皱眉想了许久,才下令道:“传令下去,绕着这悬崖,每五里地站一个人,看见黑龙就发信号!这地儿他娘大的很,全都给我瞪大眼睛仔细看好了!谁要是出了差错,军法处置!”


“是!”话音刚落,队伍便散开了去,盔甲发出的响声回荡在山间,竟是出奇的整齐。


“呼——”队长长舒了口气,甚为不安。五年了,离上次随国师前来此处安葬红龙已过去了五年,可他仍忘不了当日场面,甚至时常会在夜里想起,彻夜难眠。


他不信鬼神,可这地方的诡异着实令他恐惧不已,他解下盔甲,正想找个地方歇歇早有些发抖的双腿,那倒霉士兵却又跑了回来。


“什么事?”队长有些不耐烦,“瞧你那样,像什么话。”


“不是啊队长,”士兵慌张道,“我刚,我刚在那边看到了个绳子,就琢磨——”


“绳子,什么绳子?”


“爬……爬悬崖用的绳子……”


“他奶奶的!”队长一拳砸在石头上,硬是凿出了个小坑,这帮猎龙的,自己送死就算了,还非得带上他们!


“队长……咱们要不要……进去抓他?”


“不用了,”队长摆了摆手,命令道,“传我令下去,让那些个术士布置好阵法,拉起防线,不管是里面的外面的,想要过全给我拦下来!”





快到了。


大黑咬了咬,用尽了全身力气,硬是提快了速度。


双翼早没了知觉,大黑明白,他已经耗光了精力,如今燃烧的,全是他往后的寿命。


整整五年,不,应该说他这辈子也没有这样飞过,日复一日,昼夜不歇,直到生命燃尽。


为什么想去那里?大黑不知道,只隐隐觉得他该去那里,那里才是他的归宿,他不会死,他会在那重获新生。


前方传来嚷嚷声,大黑甩了甩脑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地方被人层层围了起来,还支起了阵法,将谷地森林裹得密不透风。


“吼!”大黑有些不爽,他不明白这些人是何用意,难不成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逼上绝路。


“黑龙,我们没有恶意,”底下,有个带头的队长吼到,“只是这地方太过诡异,而且有猎龙师溜了进去,十分危险!”


“吼!”这么多年过去,大黑虽不会人语,但已能听懂。


“黑龙,你不要误会!咱们是受皇帝之命来保护你的!我们不会害你,你换个地方——”


“吼!”大黑彻底怒了,尾巴一扫便将大半士兵掀翻了去。什么狗屁皇帝,当初剿杀他们,如今又不准他们去死,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他奶奶的,这黑龙咋这么强?”队长嘀咕着站起身来,刚准备开口,却愣住了——


那黑龙竟生生掰断了自己的龙角!


滚烫龙血倾盆而下,将那结界烧出一个又一个窟窿,黑龙大笑着长吟一声,一头冲破结界,扎进了森林之中。


“完了,完了。”队长呆坐在地上,看着士兵们哀嚎着躲避漫天龙血,除了绝望,却又莫名有种释然之感。


“队长!下面还有机关,虽然会重创它,但好歹能拦住,启动么?”


“不用了,”队长摆了摆手,缓缓道,“随他去吧。”





杨承听到了龙吟声。


他慌忙将陷阱备好,找了块大石头躲着,大口喘起粗气来。


手心里全是汗,他不知道自己是兴奋还是害怕,也可能都有。上方传来结界炸开的声音,马上,他就能见着活生生的龙,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杨承的计划很简单,也是他这半吊子唯一能想到的:在空地处设好陷阱埋上炸药,用香喷烤肉铺上,再加之自异性身上提炼出的药水,龙贪吃好淫,见了这些就得丧失理智,无一例外。


况且,这药水还是从那红龙身上提炼而来的,传说五年前红龙殒命,这黑龙便像个怨妇似的,又喷火又叫唤地飞了好几天。


“吼!”黑龙终于来了,杨承抬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何等伟大身姿!仅双翼一扫,便有无数大树颓然倒下。


仅一眼,杨承便知道值了,无论是儿时严苛的训练,,还是五年来的奔波流离,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都值了。


只是,随着黑龙愈发靠近,杨承却愈发觉得不对,直到黑龙停在了陷阱面前,他才终于发现,这黑龙压根不是母的!


完了,杨承一屁股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前方黑龙,前辈们猎龙尚不敢大意,他一个半吊子又凭什么如此自大,断定那黑龙是个母的?


不过也罢,反正自己也没想活着回去,杨承突然放了松,倒开始认真打量起那头黑龙来:从头上断掉的龙角一直细细琢磨到那根遒劲有力的尾巴,他觉得这东西可真他妈漂亮,造物主在这世间的作品没有哪一样比得上它零星半点。突然间,杨承终于明白,自家的人为什么一代又一代为猎龙而死,比起这东西,什么儿时遭受的白眼,什么母亲伤心欲绝的挽留,什么万千人类性命,全不是个事儿。


黑龙终于也发现了杨承,一人一龙四目相对,杨承想冲他鞠一躬,可腿早就麻了,站不起来。


就是这东西,就是这东西让他们猎龙师成为异类,就是这东西让他这辈子都过得生不如死,就是这东西,让他真正有了活着的感觉。


“吼!”黑龙突然伸长了脖子,咆哮起来。


来吧,吃了我吧,杨承闭上了眼睛,死在你手里,值了。


咚!地动山摇,黑龙终于伸出了爪子,向前迈去。





大黑冲破那层结界后,差点就掉了命。


他靠着仅存的力气维持平衡,缓缓落了地:先前进来时他瞥见了根绳子,再加上外面那群人的反应,这林子里多半有猎龙师等着他,他可不想在对手面前失了风度。


只是大黑没想到,这猎龙师竟是个躲在石头后都会露陷的半吊子,他也更没想到,这猎龙师竟用老红的味道来引诱他。


稍微有点常识的猎龙师也知道他和老红关系不好,难不成真如传言所说,那什么皇帝知了错,把所有猎龙师全都给杀了?


倘若如此,那还真巧,世上最后的龙和世上最后的猎龙师,是该有场大战。


不过,他今天不是来决斗的,就在方才,他终于明白自己为啥要来这儿:他是来找老红的,是来找所有早已死去的同胞的——他是来赴死的。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一个个下午,老红以锻炼他的名义将他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躺在地上,盯着那轮耀眼红日,想要是这世上只有他一条龙就好了,这样就再没龙可以欺负他,更别说抢地盘了。


头上结界终于退去,阳光倾泻而下,照得大黑无比舒畅。


那半吊子总算是爬了出来,他看了他一眼,突然就不恨了,什么猎龙师什么皇帝什么人类,都只不过是太过可悲的生物罢了。


猎龙师,大黑很想问他,如果这世上没有了龙,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咱做龙的,有咱做龙的骄傲。”大黑又想起了母亲的那句话,他们想我死我偏不死,不想我死我偏去死,母亲,你说这算骄傲不?


大黑突然有些想笑,可他伸长了脖子,努力许久却没笑出来,到最后便干脆嚎了一声,向前迈去。


炸弹的热量自脚下爆发而出,在最后一刻,大黑展开双翼,竟是和着那道火光冲天而上!


“吼——”咆哮声宛如雷霆,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惊天响动,也看到了那连接天地的雄壮火光,就连当今圣上,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像个虔诚子民一般,默默鞠了一躬。


“是希望与重生,”人们说,“只有希望和重生,才有如此震撼的力量。”


当然,讽刺而又可悲的是,一如往常,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对大黑来说根本不是希望与重生,而是绝望与死亡。








文章作者:杨寓程

图片作者:bigballg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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