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树哼鸣的黄昏”:陈汐近作选

绘画:'Dark Pool' by Martha Horvay


复旦诗社个人辑第23辑


夏朵

You don’t own me

四个瞬间

红龙

午后

出沟

礼物

修复版

小区

4 A.M.






夏朵

沉默的时候,玻璃杯里出现那匹粉红色的马的泥塑。

四年前它出现在我身边,夏日里它不出汗,没有光泽。

我们不是因为潮湿而连接在一起。我们亲近,

是因为我们彼此模糊的起源,也彼此不了解。

我们在这样一个博物馆里进行最后一次交谈。

卫生检查部门的人走进来,坐在萨克斯里。

我注意到客人的盘子里,有一些蓝色的贝类被打开。

四年过去,我们依然是泡沫,饱含意志力的泡沫。


You don’t own me

你会爱你自己的,像

(这里女演员停了一会儿。

长的夏天。剧场紧挨澡堂。

那天我路过,她在门口

点燃一枝烟像点燃一枝雪糕。

带着围巾的大学时代。

肯定身体的大学时代。)



四个瞬间

*

找到排,弯下腰说对不起,找座。

你是一颗赤裸的人造卫星,

落在狭长的海里。所有流向荧幕的灵魂

都被你挡住。你是隆冬的一个关节。

*

引用是充满情欲的修辞。

你想起一个词语。睡在身边的人依旧是一盏黑色的灯。

你的词语在句法里渐渐缺氧,然后

被你遗忘。你什么也做不了。

*

我小心地拧开蘑菇形状的面霜盒,

里面装着我在滩涂上找到的引起疫情的虫子。

常识科的老师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办公室里翻滚着凉爽的灯光。

*

整面墙的牵牛花忽然枯萎了。

送报的人在闷热的午后提醒我们这件事。

我们站在走廊里等着海面上来的云团;

那些仍然健壮的藤蔓,像绿色的海鳗。



红龙

大多数时间里,阳光把我变成管乐。

指挥的手停在前方。我是一节旅行的铁链。

对某个人的直觉在皮肤下穿行——那些闪着绿光的小风筝。

果树哼鸣的黄昏中,我几乎听不清一个人的自己。



午后

待机的车载显示器上

有一个电子小人,不断奔跑。

车子和它在负的高原上,

在负的灰色天地里,保持相对静止。

小人有一顶别出心裁的帽子,

“嗒-嗒-嗒嗒”地踩着屏幕里负的地面。

经过县城,车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人的模仿也就没有。你在想

持有好感的人有时爱学人说话,

酒瓶在嘴唇边刻出印子,

像一个经历了高潮的词语。



出沟

给熟睡的朋友们

早晨。硬叶植物都在冰雪融化时开始,比我们及时。灰色草甸

布满石头,在彩旗拱起的锥形周围绵延——俯冲的鸟。

风行驶着光芒中不同职业的人,包括死者。他们的影子

是雪橇的轨道。群山是带有盘山果皮的浆果头颅。我们走向肯定。



礼物

觊觎许久的外语诗集

像兄长传下来的大号旧夹克。

翻动它。然后秘密如同掉落的硬币

吸引着你,在炎热的想象表面飞行。



修复版

被忘记的场所,是活在别人心里的鬼魂。

在旧公寓的拐角,或者装修着的电梯里,

脸庞曾微弱地出现。他或她想停留

很久,像脖子上的气味。然后离开。

什么也没有。离开又不等于告别。

一个场所要活下来,必须依靠天气、

词语、动作,像养活一小株植物。

他或她在吐露最珍贵的秘密之前,

走过许多轻的门廊。明亮的门廊。

通向更多明亮的门廊。别人不知道。

他或她的眼睛,在选择好的那里

眨了一下,场所忽然就发生了。

应该忘记吗,这些有方向的光?

如果“一个人”仅仅是一个门牌号?

他或她要活过来,需要另一个人多久

以后,捕捉到那一点摇摆的线索呢?

比如说,在H城的最后一个夏天,

行李收拾完毕,他或她坐在纸盒子上,

突然对欠自己一声对不起的人产生歉意。

场所的生命,又有多少意义呢?

我们多想走到外面去看一看,

看一看那普通的光里的生活。



小区

楼下是啤酒仓库,这几天

凌晨五点就有卡车过来。

偶尔有酒瓶摔碎。

屋子里开始有啤酒的味道。

嘴唇上开始有啤酒的味道。

三秒,嘴唇又恢复平静。

我刚刚梦见在陌生的大楼外侧

抱着管道滑下。和谁。

然后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迅速被危险的白所覆盖。

我想这些都是灵魂赠予的活动,

嘉奖通过放弃来抵抗的人。

他们白天站在窗口,

在读书的间隙,看雨

像28秒、29秒、30秒一般

永恒地落下。

灵魂在远方的天空里飞过,

给我的放弃投下一瞬间的折磨。




4 A.M.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

在噩梦后流动着油墨的新鲜。

有时间不能吹灭的亮(它不能

熄灭,是不是不能称作光)随着我

快速地升起。同时,将我包裹,

像舌头压着一颗糖。它上一次出现,

是不久前我闯进别人的花园,

看见遍地凋谢的生姜、百合。

再上一次,是大约十年前这个时刻,

我在山路边干涸的水渠里醒来。

那天是重要的节日,我们骑车去寺里上香。

手机闪着,朋友两小时前发来一首诗。

我读了开头,给朋友发去消息,

然后继续读。我向往常一样紧张地读着,

像那天我在山路上紧张地踩着单车。

同一个夏天,我第一次完成八百米的长跑。

我一个人站在终点,看着弯曲的跑道,

紧张在那一瞬间向我袭来,然后和诗歌和那

不会闪烁的亮一起,陪伴了我迄今为止的一生,

寻找能与自己汇合的一切又失去一切的一生。






陈汐本名陈胤全,生于1992年11月。复旦大学翻译系2015届毕业生,现就读于香港中文大学。





在复旦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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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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